曾在謝央獄中打坐修行，人去卻能夠存留下這般渾厚靈氣之人，除卻神尊他老人家，只怕再無二人。

得知此處乃是神尊待過的處所，我與競淵向那坐臺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之後，方擇了一個僻靜的角落盤膝而坐。

裂天的撕扯與方才的纏鬥，不僅耗費了我倆渾身的靈力，更讓我倆受了很重的內傷。

競淵翻手拿出一個瓷瓶遞過來：“此乃凝心丹！”

瞥一眼散發著濃郁清香的瓷瓶，我搖頭拒絕：“多謝，殿下傷情更甚，斂扶心領了！”

凝心丹我自知曉，其珍貴之處可比火蛇果，正是我倆這重傷受損之人的良藥，但方才白犬壓身，競淵承去了大半的戾氣，我料想他當比我傷重。

況且……此丹貴重，我猜想，競淵怕是當著我的面不好意思自己獨自享用，不過與我客套一番而已，我若真的厚著臉皮受用，那才是失了南境的顏面。

暗自忖度片刻，我便轉了個方向背對於他，預備閉目調息。

豈料身後一閃窸窸窣窣聲音傳來，頭頂一方陰影罩下，睜開眼，競淵已起身轉到了我的面前，手中仍拿了那瓷瓶，卻不說話，只居高臨下直直將目光傾下，頗有種泰山壓頂的氣勢。

我不解：“殿下何為？”

他依舊那般望著我，像是預備審視個徹底，良久之後方輕笑一聲，有些涼薄：“你是否覺得，我從未真心視人？”

我料想他必定從方才我的言行之中猜測出我的心思，但場面話這麽個東西，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貿貿然說出，多少沒了意思，是以他直言不諱，我卻不能不知禮數：“殿下慎言！方才一戰，你受力頗多，是以斂扶萬不能受！”

我說完細細去瞧他，他背光而立，而我懶怠費心神去窺伺他的表情，是以他厚重綿長的羽睫之下，本君實在是難以捉摸出他眼底的情緒，只感覺到他那雙深沈的目光似又細細審視我片刻，再笑之際已然言語輕佻：“緣來上君是疼我，倒是競淵多心了！”

我氣結：“殿下乃同輩翹楚，又是東境儲君，想來自小及今婉轉奉承之話不絕於耳，佳麗神女亦是傾心相付，甚少遇到如斂扶這般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罷？所以呢，殿下是否覺得心有不甘，勢必欲使本君同旁人一般曲意逢迎，還是掏心掏肺地情深相許方才罷休？”

我將這一肚子匪夷所思的言語脫口而出之後，自己亦有些驚懼，一驚自己未能控制好自己的脾性，二懼這廝翻臉無情此後壞了兩境情誼，是以只得心內連連暗罵你這蠢貨怎地就是管不住自己的鳥嘴，忍一時風平浪靜啊，你非要同這麽個無賴小人計較作甚！

上方卻傳來競淵呵呵的輕笑聲不禁使我提心吊膽起來，暗道果然這廝惱羞成怒怒極反笑了。

卻不料競淵他微微俯身將瓷瓶塞入我的懷中之後，不待我反應便折回原地去了，身後傳來他猶自帶著笑意的聲音：“這就對啦，此處一無四境二無他人，作甚將就那些虛禮，有話便痛痛快快地說，豈不解氣！”

敢情這廝果然聽膩了阿諛奉承，如今譏諷數落他幾句，反倒開懷起來，嘖嘖，真真是個蜜罐中長大的驕子，倘若他如我一般自幼有那麽以嘲笑貶低自己師妹為樂趣的師兄弟們，倘或今日他不會如這般好賴不分罷！

我暗自忖度，看來，自小沒經歷過坎坷曲折的人生果然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禮在心中，並不論人前人後，若人前守禮人後忘禮，豈不成了道貌岸然的小人！”我心中雖如是腹誹，卻又因他未曾惱怒而寬下心來，繼而一本正經說出這番似是而非的言語表明我的立場之後不待他反應，忙不疊轉身將瓶子遞回去，道，“多言無益，這凝心丹煩請殿下收回！”

競淵原地紋絲不動，只微微闔上眼睛，語氣毋庸置疑：“送出的東西，豈有收回之理，若傳了出去，豈不教人笑話！”

“無功不受祿，斂扶亦不能受！”我固執地將之送回，預備與方才競淵一般將之塞回去，眼底卻白影一晃，那凝心丹便神鬼莫測地自我手中消失不見。

眼底，映入了一條雪白雪白的犬。

那白犬在“哢擦”一聲中將那瓷瓶輕描淡寫地踩碎，一顆金黃色的丹藥便被它吞入腹中，唯留那慘不忍睹的瓷瓶碎片上殘留著醉人的餘香。

這個盜賊在我目瞪口呆之下光明正大地吞噬贓物，又在我目瞪口呆之下心滿意足地搖了搖尾巴，末了又在我目瞪口呆之下大搖大擺地趴回洞口閉目養息，全程沒有一絲做偷竊的覺悟和慚愧。

我待那盜賊發出均勻的喘息聲後，不自然拍了拍手，扯了扯嘴角：“甚好，殿下省去了收回禮物的煩惱，斂扶也省的落個拿人手短的話柄！”

我忐忑不安地盤膝坐下，許久不見競淵有所反應，方將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慢慢入了定調息。

須知這瓷瓶雖被那白犬奪去，但到底是在我手中被奪得，競淵若扣我一頂保護不力的大帽子，我亦是難以推脫，多少會欠人家一個人情，面子上也會跌了幾分，此番他不吭不響，我亦裝作理所當然，兩不相欠，甚好。

我與競淵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倆雖說留了性命，但我等堂堂天界上君，上古尊神之後，到底也難免淪落為一兇獸手中玩物的下場。

那兇獸真真是對變化之術愛不釋手，瘋了魔一般，每日抽些時間逼迫我和競淵變化與他。

短短月餘，天上飛的，水裏游的，土裏鉆的，山上生的，但凡是能想起來的，皆被我與競淵臨摹個遍。

喏，你能想象的到兩個風姿飄逸的上君費心費力討好一頭兇獸的情形麽，不僅如此，變化見多了，這獸的需求竟也是與日俱增，以至於後來但凡遇著個重樣兒的，無端便大有兇相畢露的先兆，非盡力變化個別致的花樣兒所不能哄。

本君如今，便是入個夢，也期冀能夢出個稀罕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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